人性之恶可以去到怎样的田地

本文摘要：一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这是个世纪难题，我无意碰触。而在人类追寻谜底的历程中，不乏先行者身体力行验证人性如何禁不起磨练，其中最著名的实验之一是南斯拉夫行为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1974年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举行的行为艺术《节奏0》。

一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这是个世纪难题，我无意碰触。而在人类追寻谜底的历程中，不乏先行者身体力行验证人性如何禁不起磨练，其中最著名的实验之一是南斯拉夫行为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1974年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举行的行为艺术《节奏0》。

实验中，为观众提供包罗带子弹的手枪在内的72中物品，让他们对艺术家的身体举行任意摆布，连续六个小时将自己包罗生命在内的一切交给不受任何制约的民众，直到真的有人用上了膛的手枪顶住她的头部——互动竣事时已忍不住泪水盈眶的她得出结论：“如果将全部决议权交付于众，他们真的会杀了你。”另一个著名的实验则是多人到场的斯坦福牢狱实验。

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1971年将征募来的经由测试的受试者——24名身心康健情绪稳定的大学生分成两组，一组扮作狱警，一组扮作监犯，所有人都严格根据真实牢狱情况饰演自己角色。原计划两周的实验，在不到36小时里便有一个心理康健的正凡人被一群心理康健的正凡人折磨得濒临瓦解，就连津巴多本人都陷入自己“牢狱长”的角色无法自拔，六天后因为狱警行为太过暴力、囚徒所受伤害过大终于被叫停，但留下的影响是深远的。

津巴多由此证明晰人性的善恶并没有太多显着的界线，当情况差别时善恶很容易转化。这让我想到金庸笔下最特此外一部作品——《连城诀》。

金庸的最后一部武侠小说《鹿鼎记》常被视为反转之作，说它颠覆了武侠世界的设定，韦小宝是最反“侠”的主人公，然而书里到底还是有陈近南吴六奇李西华这些传统武侠类型的侠士。我读金庸所有作品，《连城诀》里才真正一个侠都没有，只余一片黑漆漆的真实人性。二乡下人狄云从小跟师父师妹一起生活，学着名字唬人的三脚猫功夫“躺尸剑法”，吃着亲手种的空心菜辣椒茄子，过得单纯快乐，从不知世间愁苦。因为师伯万震山突然相邀，全家进城做客，自己一夜之间竟成了勾结主人小妾偷取财宝准备私奔的淫贼，被穿了琵琶骨削去右手五指关入大牢，还被同牢监犯丁典虐打，生不如死。

唯一支撑他等下去的信念是和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师妹戚芳重逢，谁知三年后得知戚芳嫁给了师伯的儿子万圭，万念俱灰自尽之时反被丁典救活，人生重新开始。继续丁典绝世神功的同时，他也知道了丁典与荆州知府之女凌霜华感人的恋爱故事，学会了分析出自己被害入狱完全是因为万圭看上他师妹巧取豪夺，知道了自己的师父师兄弟三人如何欺师灭祖，越发卷入连城宝藏的惊天之秘。

然而，他依然是谁人和空心菜一样没有心眼淳朴懵懂的乡下少年，无意于称霸江湖，也不想找出惊世宝藏，只想完成丁典和凌霜华合葬的遗愿，却再一次身不由己卷入凄惨的运气……不管什么样的武侠小说，不管怎样的各花入人眼，主角自带光环，总会有人想要代入。所以哪怕惫赖如韦小宝，纠结如张无忌，落拓如令狐冲，无为如石破天，因为他们的身份职位或是亲友爱侣，依然有他们的粉丝。而狄云，却是彻头彻尾的让人同情恻隐以致憋屈，绝不会有人想要成为他。22万字的书中，他唯一一次发作就是仰天大叫：“你们这些恶人，天下的恶人都来打啊，我狄云不怕你们。

你们把我关在牢里，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踩断我大腿，我都不怕，把我斩成肉酱，我也不怕！”不停的被冤枉、受伤害、遭欺骗，重新到尾历尽折磨，虽然也买通任督二脉成就绝世妙手，但他没有亲手杀过一个恶人，也从未想过行侠仗义，更不会因为自己是世上唯一知道破解宝藏密码的人想做什么大事。除了将丁典和凌霜华合葬，他唯一的奢望就是找回师妹解释自己的清白。

在合葬完成、师妹被害之后，他带着师妹的女儿回到藏边雪谷过与世阻遏的生活，因为外面的人都太庞大了。这样的退隐，和那些知难而退的大英雄大好汉着实无法相比。三在这样的江湖里，不仅主角凄凉，群相更是不堪入目： - 狄云的师祖知道三个徒弟不安美意，教授武功时就真真假假；到他们再收徒弟时越发故意不良，好好的唐诗剑法窜改成吓人的躺尸剑法，“夕阳照大旗，马鸣风萧萧”酿成了“落泥招大姐，马命风小小”，为了勾心斗角套取连城诀的秘密，连自己亲生子女徒弟都一并欺瞒；- 师伯万震山掐死师父戚长发并将尸体砌入自己卧室夹墙之中，但戚长发并未死透，醒来逃走后留下的凸起砖块让万很是疑心，今后得了夜游症，总是半夜虚拟砌墙行动，成为金庸武侠中最恐怖的片段；而他如此伪装，就是为了让狄云戚芳以为自己师父/父亲才是作恶的谁人，栽赃同时撇清自己；他的徒弟们也各个青出于蓝，心狠手辣见利忘义；- 戚长发也不简朴，伪装不识字的老农乱来女儿徒弟，逃走后偷偷摸摸继续寻找宝藏线索，完全不管女儿嫁给对头之子；基础不相信自己徒弟完全不想争夺宝藏，在狄云救他时反而下手暗害，“铁索横江”的外号名不虚传，让人上不得下不得；- 戚芳纵然与狄云青梅竹马，在他被诬陷时也不敢全然相信他是无辜的，更稀里糊涂嫁了万圭；在师兄冤情已昭雪后，仍然顾念着“一日伉俪百日恩”，明知道丈夫和公公是害自己父亲师兄的罪魁罪魁，还是心软去救他们，却被丈夫一刀捅死，让狄云痛上加痛；- 号称“南四奇”的四大中原妙手，三个惨死于血刀老祖之手，幸存的花铁干被血刀老祖唬住，失手杀死义弟后又心神大受激荡，“平生英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受血刀僧大加折辱之后，数十年来压制在心底的种种鄙俚龌龊念头，突然间都冒了出来，几个时辰之间，竟如变了一小我私家一般”，江湖名侠瞬间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鄙俚小人，不仅跪地求饶对敌谄媚，为了果腹连义兄义弟尸体都吃，与江湖群豪汇合后更是肆意侮辱狄云与侄女水笙的名誉以掩盖真相继续伪装高峻形象；- 汪啸风是水笙的表哥，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在水笙被困雪谷数月后，他不愿相信自己情人的清白与人格，仅凭旁人只言片语就断定她与狄云有轻易，数年情感敌不外所谓大侠几句挑衅；- 荆州知府凌退思一心谋取宝藏，不惜年年使银子行贿以保证自己不会调迁；得知女儿凌霜华与拥有宝藏密码的丁典相恋，不信丁典不在乎宝藏，使用女儿引丁典就缚，逼得女儿毁容，更将弥留的女儿生生钉入棺材生坑，“虎毒不食子”在他这里全不适用，白辜负了这么个好名字。

游览苏州同里退思园时，我第一反映竟是激灵灵打个冷战，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位知府大人，绝非“姓谢名逊表字退思”的金毛狮王；- 连城诀的秘密袒露后，全城人都发了疯似的购置藏有秘诀的《唐诗选辑》，试图分一杯羹，斗争、贪欲不仅在江湖，更波及到整个社会；在最后一章“大宝藏”里，所有这些名侠豪士高官走卒都疯了，野兽一般抢夺珠宝，没有理性，更没有人性。四在本书后记里金庸讲述了故事的泉源。他小时家里有个长工和生对他很好，告诉了他自己的遭遇。财主少爷看上和生的未婚妻，栽赃他做贼并将他打残关入大牢，一点小罪名却关了两年多，期间怙恃被气死，未婚妻被财主少爷娶走。

出狱后他刺伤了财主少爷报仇而再次入狱，金庸祖父任知县期间重审旧案援救了他，他今后在查家做些琐事直至终老。这件事在金庸心中藏了多年，写出来也是为了纪念幼小时候“对他很亲切的一个老人”，却成就了他笔下最特此外一部作品。故事有点像《基督山伯爵》，遭陷害入狱、爱人被抢走的男主在狱中获得奇遇，翻身酿成有本事的人后回见故人，恶人也获得应有的报应。但这个男主只是个目瞪口呆脾气耿直的庄稼汉，只管历尽折磨也不改自己的善良，可全无半分主动意识，被人被事推着走，完全没有恣意张扬恣意复仇的痛快酣畅感，对恶人的心软更累得师妹惨死。

虽然他的人格最终熏染了开始以为他是坏人的水笙，但究竟毫无侠气，最多是个正直可怜的普通人。比之看似懦弱纠结的张无忌，他无亲无友无知己无爱人，苦苦挣扎于运气的拨弄与人性的黑黑暗，越发像千千万万辛苦恣睢的升斗小民，只不外他的遭遇更集中了人世之惨。而全书更是汇聚了人性之恶，对侠的形象彻底颠覆。

师徒、师兄弟之情荡然无存如果还算可以接受，亲情恋爱之懦弱不堪一击则教人毛骨悚然。高峻上的正面人物在与世阻遏、只手遮天的极端情况下翻脸即变为最龌龊不堪的小人，芸芸江湖客也只会人云亦云相信所谓的大侠公知。不仅江湖，整个社会都被贪欲蒙蔽推动，自私自利，丑态百出。

书里险些从没有猛烈的笔触，然而越是那份冷眼旁观的讲述，越是让人看得骨子里发冷。想要不认可这样的人性，却又无力反驳。人性之恶，竟至于斯。好的武侠小说，感动人心的绝不仅是离奇的江湖争霸、奇诡的神功秘法，置身于特殊情况下的人性冲突与情感迸发才是最引人之处。

《连城诀》在武与侠方面绝不算吸引人，我见过太多金庸迷表现看不下去，因为它太悲凉太憋屈太阴暗，就算有丁凌二人纯美的恋爱微光，终归照不亮全书的阴沉。但在描画人性方面，它的立体与深刻少有人能及。该书创作于1963年，同年，金庸笔下最恢宏最庞杂的《天龙八部》问世。在这部长篇巨制中，他终于有了足够的篇幅工笔细绘“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的众生相，将《连城诀》中已充实奠基的人性悲歌进一步展开。

不管你喜欢与否，人性如此，无法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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